每年回老家过年都要在火塘边烤疙兜柴火,那份属于父亲温馨的教诲,如温暖的火苗又悄然浮现在我眼前。
小时候,父亲告诉我,疙兜柴,就是树的根部,粗糙,厚重,盘根错节,似一个个形状独特的艺术品。村里人上山砍柴,把树疙兜一起抠出来,背回家,堆在屋檐口、脚楼下,阴干,天冷了,便搬出来烧。疙兜柴火经烧,放一个大疙兜在火塘里,一家人烤火不用添加柴便能度过几个寒冷的夜晚。疙兜柴在村里和苞谷、稻子、犁耙、镰刀一样,是村民生产生活必备的东西,有了它能便能省很多柴,这也是它获得人们钟情的原因。父亲说做人做事就应该像疙兜柴一样实实在在,没有浮华。
山里冬季寒气重,湿气也重,家家户户都烧疙兜柴。用于炊煮、取暖、除湿、熏烤,烧一堆熊熊燃烧的疙兜柴有时表示对远方客人的欢迎,山高路远,行路难,烤烤火,温暖一下身子。疙兜柴火边是一家人休息、聚会、纳鞋底、上鞋面、绣鞋垫的地方。老人、男人、女人、孩童看见哪家在烧疙兜柴火,便相互串门,围拢,坐下来,看着火塘里跳跃的火焰,仿佛一下子都找到了着落,谈论着山里山外的趣事、庄稼的生长。山里人从头一年霜降开始,到次年春分,桐子花开过,天气回暖这一段时间,都是在燃烧的疙兜柴火边度过的。
我、我的父母亲以及父亲的父母亲等,都是在燃烧的疙兜柴火边度过的。当我出生后不久,母亲便把我抱到火塘,在燃烧的疙兜柴火边,给我喂奶、洗澡,增加热量。在疙兜柴火边,我出了襁褓,长了乳牙,在老祖母的看护下在疙兜柴火边摸爬滚打。待身子骨稍硬些,便掏疙兜柴火里的红苕、洋芋吃。接着开始念书,夜里在疙兜柴火边就着一盏电灯写字、做算术,听父亲讲故事,我便入迷地瞪着那熊熊燃烧的疙兜柴火浮想联翩,半天回不过神来。
清晨,村庄里蒙着薄霜的小路向四面山岔抛撒出去。父亲披着蓑衣,戴着斗笠,牵着牛,扛着犁耙,沿着弯弯的青石板路,消失在尽头。心为炊烟所系。傍晚,父亲又牵着牛,扛着犁耙,一脸疲惫地往回赶,拖泥带水的牛儿,喘着厚重的粗气,冷风像钢针一样穿过父亲单薄的肌肤,扎着骨头。在村庄的上空,父亲认得哪一缕炊烟是从自家屋顶升起的。牛拴进了牛栏,犁挂在屋檐口下,脚步声在石阶上响起。母亲拉开门,父亲一眼就看见屋里炊烟的源头,火塘里疙兜柴火燃得正旺,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,找个凳坐下,先把腿脚上的泥水烤干,麻木的双手烤热,直到热力进入皮肉,进入肺腑,进入肝肠,进入骨髓,这才回过神来,全身的血液也流得快起来。父亲舒一口长气。母亲将做好的饭菜端出来,放在火塘边的小方桌上,一家人围在一起。父亲教育我们做人要勤劳,踏实,滴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饭……
烤着火塘里温暖的柴火,便想起父亲的教诲,熊熊燃烧的疙兜柴火将我和山里的孩子变得更温暖。